钤印：「五峰」、「文伯仁」款识：叠嶂层峦翠欲流，波光清澈一天秋。不须更着芒鞵去，坐览江山作胜游。嘉靖丙寅七月文伯仁写。题签：明文伯仁江山胜游图卷。宣统庚戌（1910年）秋九于羊城重装。达道山房记。钤印：达道山房珍藏。鉴藏印：乾隆鉴赏、三希堂精鉴玺、益子孙、珠船、臣李承绪、临川李达久所藏书画印、达九审定、古香室、停云、韩光、达久三十后所收书画金石记后跋：一、（沈颢题）每读谢康乐：“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及柳柳州：”日出雾露余，青松如膏沐”，（便）语便如此。身在佳山水间，当林居以观时，取二语高咏之，觉山气林容益增秀色。若把牧翁秋水阁获展斯图，其江流浩淼岩岫绵延，令人恍不知，其为诗歌，为丹青，为真境？乃知五峰独居山楼，绝疏城市，笔墨之外别无他营，故能直造古人。谓与大痴之江山胜览同归翰藻良不诬也。牧翁以余言为是，请识卷末以为他日观者之证。癸未冬，石之禅者沈颢。钤印：沈颢、朗倩二、（陆万言题）青山屏列水涯畔，白云练绕山腰半。分明晓色澄素秋，颠倒江光接银汉。层峦绝巘高莫梯，断垅连岗形屡换。挂天瀑布碧流长，激湍潆洄净堪盥。浓于蓝汁可染衣，赮若童颠未加冠。盘古潦通百折深，缑岭危撑半空断。磵桥荫合带朝晖，渚阁香凝坐平旦。短屐扶藜野兴浓，轻舠聚网波纹散。北渚茅茨乍起关，西崦人家早炊爨。僧寺楼台云拥扉，渔屋轩窗柳边岸。丹林枫叶醉新霜，橘绿橙黄映清泮。平远山色入有无，空旷江天滋洁瀚。何尝此地卜幽棲，潇洒三真免俗绊。却忆江山胜览图。元黄子久为云林作。三百余年称宝翰。五峰逸趣妙入神，更为江山开生面。标灵显秀溢眉端，霁景浮晖在吟案。泉石膏肓百虑空，尘土心胸一朝澣。江山如此系人思，天地茫然寄长叹。云间陆万言。钤印：君策。三、（陈焕题）旷望不可极，江山图画中。秋光开浩渺，元气闢鸿蒙。叠嶂千岩转，源泉百折通。晴岚浮远翠，碧澜动遥空。绝巘孤云外，疏林极浦东。苍崖飞白练，秀岭刻丹枫。绀宇留清梵，长桥落彩虹。卜居幽兴适，招隐素心同。草阁松涛满，烟村晓日曈。渔舠集北渚，帆影下西风。青霭看无际，沧州趣莫穷。平生秋壑想，对此意融融。吴趋陈焕。钤印：尧峯、陈焕。
1、本作品为清宫旧藏。2、本作品入清宫之前，原为钱谦益旧藏。牧翁即为钱谦益，秋水阁为钱谦益的斋号。题跋者简介：沈颢（1586-1661），字朗倩，号石天，吴县（今江苏苏州）人。补博士弟子员。性豪放好奇。工诗文。书法真、草、隶、篆，无所不能。山水近沈周，晚年笔意挺秀，点色清妍，深于画理，著有画尘及枕瓢、焚砚诸集。陆万言，字君策，华亭人，万历五年举人，能书善画，山水收景甚丰，用笔极简，其为岩岫多用轻绿染之，略皴数笔，觉明秀可贵。兄陆万里，字君羽，善书，时莫云卿早逝，董其昌后起，故陆万里称独步。董其昌少贫，尝作陆万里书法市之，人以赝弗售。陈焕（明）字子文，号尧峯，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工山水，取法沈周，私淑侯懋功，用笔苍老，势极空远。江山胜览 直造古人——文伯仁《江山胜游图》卷小析清宫旧藏文伯仁《江山胜游图》，绘崇山峻岭，江水无垠，前段作群山环抱，溪桥人家；中段静水湖泊，渔歌唱答；末端远山绵邈，江水不尽。绘制近景的高山流水置于江水浩渺的背景之中，塑造出广阔的，极富有想象力的空间，将山与水的世界推向边际，从而表现出山川之美，世界之大，人之渺小。近景山麓为可居可行之所，山下支流蜿蜒相汇，数处楼阁依山傍水，树木稀疏点缀其间。过群山，江面渐趋开阔，岸边杨柳轻拂，三五帆船泊舟江岸，远山如黛，连绵不绝。本幅《江山胜游图》用笔畅意疏放，构图简洁，疏密有致；又设色淡雅，其以文人写意之笔，造恢弘之境。作为点景之人物，画中有凭窗远眺者，有静坐休息者，有游船客旅，亦有归帆渔家；有午日之安闲，观瀑之喧闹，呈现出适意可居之旨趣，而这，恰恰与峻岭长河形成对比，如同在诉说沧海一粟之感。《江山胜游图》作于嘉靖丙寅（1566年）七月，文伯仁绘时已65岁，然手壮神稳，山石林木勾勒用线准确有力，干笔皴擦，点苔巧妙而富有弹性，用色平稳而雅致，一派“吴门”之风纸上尽显。同于同年同月，上海博物馆所藏文伯仁《秋山游览图》手卷，浅绛设色，兼工带写，构图严密，山石结构谨严，有赵孟頫之意趣。两卷相较，《江山胜游图》更接近于北派山水中的“刚硬”风格，类于“粗文”风格；《秋山游览图》更接近于工整秀丽一路，实为文伯仁作为吴门绘画后期中坚兼具多样性之故。文伯仁始居太湖洞庭山韩村，后苦于倭寇骚扰，于嘉靖三十四年（1555），“以避倭寇徙家南京”，“寓栖霞寺、白鹿庵数年”，寓居金陵期间，文伯仁主要以鬻画为生。当时文坛“吴中二黄”之一的黄姬水（1509-1574）在《访文德承摄山耕寓》中诗咏：“访尔岩栖者，迢迢披荔从。闲扉挂层瀑，危路隐千峰。白首鹴裘客，青山石户农。浮生能几日，一别十年逢”，或许是阅遍世间百态，文伯仁对于生命理解更加透彻，于绘画中更擅长绘制无尽的意境，抒发其对世界的敬畏和感叹。晚年文伯仁迂回姑苏虎丘西麓居住，并终老于此。《江山胜游图》或为文伯仁为文嘉绘制。“停云”小印为文嘉所有，可知《江山胜游图》原为停云馆旧藏。据沈颢题跋可知此卷或归钱谦益牧翁秋水阁，沈颢与钱谦益相交甚深，沈颢作《石崖秋柳小景》，钱牧斋题诗为：刻露巉岩石骨愁，两株风柳曳残秋。分明一段荒寒景，今日钟山古石头。后又有王士祯和钱谦益诗。沈颢题跋记有“牧翁秋水阁获展斯图”，“牧翁以余言为是，请识卷末以为他日观者之证”，应可作为此卷是钱谦益旧藏之凭证；之后此卷归于清宫内府所藏，卷内有“乾隆鉴赏”、“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三印。此作或为乾隆皇帝赏赐大臣之作，故尔未见于著录。之后陆续归李达人、韩荣光、李承绪等收藏。由题签可知，羊城达道山房收藏并于宣统庚戌（1910）年重装，此番重装，致使旧藏者信息有所裁除，些许遗憾，不能全睹流传之序也。韩荣光为广东博罗人，号珠船，道光时拔贡，官至吏部给事中，工诗能书善画。文伯仁作为文徵明子侄中山水画成就最高者，颇受赞誉。姜绍书在《无声诗史》中评其，“衡山犹子也。画山水，名不在衡山下。伯仁少传家学，时以巧思发之，横披大幅，颇负出蓝之声。”徐沁在《明画录》中谓“所作山水，笔力清劲，能传家法，而时发巧思，横批大幅，岩峦郁茂，不在衡山之下”。而沈颢在卷后跋曰：“其（此卷）江流浩淼，岩岫绵延，令人恍不知其为诗歌、为丹青、为真境，乃知五峰独居山楼，绝疏城市，笔墨之外，别无他营，故能直造古人。谓与大痴之江山胜览同归翰藻良不诬也”，诚哉斯言。文伯仁《江山胜游图》题跋述略——兼论钱谦益与沈颢之关系明代文伯仁《江山胜游图》长卷画于嘉靖丙寅（1566）七月，题款有诗“叠嶂层峦翠欲流，波光清澈一天秋。不须更著芒鞵去，坐览江山作胜游。”款后钤有五峰、文伯仁两方朱文印。长卷外署签可知是卷宣统庚戌（1910）重新装裱于羊城（今广州）。《江山胜游图》之名即是据文伯仁题诗中最后一句得来。文伯仁(1502-1575)明代画家，字德承，号五峰、摄山长、葆生、摄山老农、五峰山人、五峰樵客。文徵明侄子。五峰山人山水画繁简构图皆善，此长卷虽有叠嶂层峦，意境却简远疏秀。此《江山胜游图》于有清一代递藏关系比较明了，曾为清宫旧藏，乾隆鉴赏、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三方印是为标准印鉴，惜此卷重装后接画后跋尾处并未精善。跋存陆万言、陈焕、沈颢三家。陆万言题跋所作诗当是借黄公望为倪瓒曾唱和诗歌略作修改而为之。诗至“丹林枫叶醉新霜，橘綵梪黄映清泮”便是陆万言所改，“五峰逸趣妙入神，更为江山开生面。”则是为专赞文伯仁，最后四句依旧借用前人诗句。陆万言小注“元黄子久为云林作”即有说明出处之意。古人题跋诗歌多喜借前人诗句步韵，吴门陈焕诗即属此类，前四句检张丑《清河书画舫》中赵孟頫《重江叠嶂图》宣德间四明陈敬宗即是用此韵，内容亦基本相同。其后丹枫、草阁、烟村、渔舠等诗景皆与陆万言诗唱和，亦与文伯仁“叠嶂层峦翠欲流”相符。此三则题跋中沈颢题跋最晚，信息量却最大，沈颢观此卷时的场景、藏家及画理等的认知如同其所著《画麈》中论画之境地。沈颢，字朗倩，号石天、石之禅者、朗道人、石天老叟等，吴县人。生卒年不详，但据故宫博物院所藏陈元素《墨兰图》中题跋来看，顺治十八年（1661）仍在世。沈颢与钱谦益友情不仅仅限于论画，二人同崇佛道，且钱谦益有《为沈石天题高士册》，情真意切，涉及陵仲子、柳城君、老莱子妻、谭化之、司空图、船子和尚、郑所南、沈麟士等十二人，皆为高士，此即为沈颢所题。仔细品读为沈颢所题内容亦能表现钱氏自己的“其心事、其心迹”。再有，钱谦益在《沈石天洞书》题跋中言：“石天居士具正法眼，具大辨才。说庄颂庄，横说竖说，非鬳斋一知半解之比。” 鬳斋，即赵宋时理学名家林希逸，希逸亦善画。谦益与石天不仅论佛学，更有理学、心学充斥其中，其言“请石天特出手眼，横截众流，勿使明眼人谓鬳斋一往败阙。”把沈颢与宋代林希逸相较，或因其二人皆善画，又通明佛法是也。文伯仁《江山胜游图》后沈颢题跋，书于癸未冬，即崇祯十六年（1643）。跋语中颇具禅意，又通晓画理，引谢灵运、柳宗元诗中山水之境，进而言及文伯仁“独居山楼，绝疏城市”博得钱谦益赞识，我们看：每读谢康乐：“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及柳柳州：“日出雾露余，青松如膏沐。”便语：须如此身在佳山水间，当林居以观，时取二语高咏之，觉山气林容，益增秀色。若把牧翁秋水阁，获展斯图，其江流浩淼，岩岫绵延，令人恍不知其为诗歌，为丹青，为真境。乃知五峰独居山楼，绝疏城市，笔墨之外别无他营，故能直造古人。谓与大痴之《江山胜览》同归翰藻，良不诬也。牧翁以余言为是，请识卷末以为他日观者之证。癸未冬，石之禅者沈颢。钱谦益又有《郑千里画册》题跋，其中言及：“余观古人书画，不轻加题识，题识芜烦，如好肌肤多生疥疠，非书画之福也。”钱氏本不轻易于古人书画题跋，而专让沈颢跋，即是与其所论之禅境相暗合。一句“令人恍不知其为诗歌，为丹青，为真境”道出钱谦益崇佛之道亦与沈颢气味相投，所终皆为真境，赏山水画中之境外之韵亦是相投。沈颢以“石之禅者”落款必是石天知谦益，谦益亦知石天矣。呜呼，此文伯仁《江山胜游图》自沈颢后，虽入清宫，又有李承绪、韩荣光等递藏，而再未见题跋，可是知晓牧翁，而为书画之福哉？钱谦益亦有为沈颢所著《浣花闲语》作跋，其中“目光如许，生人之趣，于我何有哉？”可谓感慨生平。又为沈颢“朗翁骨有九还之采，胸藏五色之珠，迅口信笔，出入玄化”的状态而感染，羡慕友朋超然物外的状态，最后“余无复有言矣”署款则为“辛卯余月蒙叟谦益书于绛云余烬处。”可谓感慨良多，一生所藏化为灰烬，为沈颢所著能有所感，友情日月可鉴。此处提及钱氏一件伤心事。钱谦益的藏品，绝少流传于世，因为顺治七年钱氏绛云楼毁于大火，所有书籍字画付之一炬。从沈颢题跋可知，该文伯仁手卷是藏于钱氏秋水阁中。众所周知，绛云楼是钱谦益后来居住之地，为柳如是所建的。而是秋水阁是钱谦益之前的旧家——佛水山庄中的一个藏书楼。钱谦益还有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就是《秋水阁记》。所以才能幸免，后又进入清宫，实在是有吉祥云护佑之。此文伯仁《江山胜游图》为钱谦益存世不多的藏品，后又成为乾隆帝御赏之品，流传至今，历烽火云烟展现于今人眼前，当珍之宝之。（作者：王雨辰 吉林大学历史文献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