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相：良好 款识：“竹里馆”三字款 说明：据考，此器或为一代宫廷画师依珐琅瓷画样向督陶官唐英订烧之器。落有“竹里馆”青花款，器壁以行楷墨书唐诗“树接南山近”，后有“王云”阳文矾红印章。涉及内容丰富，详见《竹里树接南山近》一文。 《竹里树接南山近》 ——郑大伟 清十八世纪，唐窑青山水诗意竹里主人杯，落有“竹里馆”青花款，器壁以行楷墨书唐诗“树接南山近”，后有清代宫廷画师“王云”阳文矾红印章。十字珠连，细思极恐。 一树接南山近 “树接南山近”出自唐代李峤（645~714年）的《侍宴长宁公主东庄应制》。 李峤，少有才名。20岁时，擢进士第。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此首脍炙人口的绝句，就出自少年李峤之手。 中宗时，李峤身居高位，官至中书令，封为赵国公。一日，陪驾长宁公主东庄别业侍宴。席间，李峤被要求作诗一首以祝雅兴。这种应制诗往往千篇一律，多为应付之作。谁料李峤混迹官场多年，早有准备，将一篇聚餐发发朋友圈的打油诗作得千古流芳，成为史上拍皇家别墅精装马屁最为文雅之作，被后世涉及皇家苑囿的美编反复转载，则是后话。 全诗如下： 别业临青甸，鸣鸾降紫霄。 长筵鹓鹭集，仙管凤皇调。 树接南山近，烟含北渚遥。 承恩咸已醉，恋赏未还镳。 图1 全诗内容空洞，毫无思想。但辞藻华美，流光溢彩，读起来琅琅上口，画面感十足。 “树接南山近”讲得是地段。直指房产的核心三大价值。地段、地段还是地段。至此，“树接南山近”就指代了皇家别墅应有的地段与在世人心中的位置。“烟含北渚遥”则凸显了皇家物业、小区园林的生态景观，不禁使人们向往长宁公主在这里的神仙生活。 二竹里馆 还在唐朝，还在这个不羁的时代。如果皇家别业是奢靡的极致，那么，诗人王维（701年—761年）的居所里则隐藏着一个侠客。 《竹里馆》 王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图2 王右丞，是今人对王维曾经显赫官运的最直接印象。天宝九年（750年），王维晚年为母亲守丧，离朝屏居蓝天辋川。王维的《辋川集》及那时所作的山水田园诗，都闪耀着一种禅意玄思，并折射出诗人渴望回归田园，追求自由，解放人性的诉求。“竹里馆”既是王维倾心营造的居所，也是此后文人剑客心中的精神家园。 人最理想的居所，在唐代有了来自两端的诠释，那就是极尽奢华的皇家苑囿叠加淡薄超然的虚心空灵。“竹里树接南山近”应为士大夫文人阶层的理想置业。这一人居理念，穿越元、明，影响到清。 三王云 清初，除了四王。还有一王，王云。王云比四王略晚，但造诣毫不逊色。王翚与王云亦师亦友，经常互相切磋技艺，二人合画的《桃花鸳鸯图》现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北京故宫博物院亦藏有《寒林鸦阵图轴》，为王云、王翚、杨晋合绘。时王云57岁，仿李咸熙寒林鸦阵图，王翚79岁高龄，补墨竹。杨晋添藤萝。 图3图4 《江都县志》：王清痴，名云者，工画。尝以荐入都，供奉内庭者十七年。康亲王旧有《得功图》藏邸，忽毁于火，令诸名手补作，皆不当意，独云所作为工。时仁庙屡欲加以官，固辞不受。因谕云曰：尔真清朝痴子也。遂以自号。年老乞归，护送回里。康邸善篆，刻手镌“竹里馆”书画印，一玉章赐之。玉厚六分，方曰一寸五分，旁刻康熙甲申（1704）六月朔日，赐江都王云。和硕康亲王篆，今后人犹宝藏之。 图5 这里涉及王云的两个号，清痴，仁庙所赐，即御赐其号。竹里，和硕康亲王所赐，铭记于志。康亲王，椿泰，爱新觉罗氏，康良亲王杰书子。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袭，椿泰豁达大度，遇下以宽。 图6图7 王云的神奇之处在于其长寿，生于顺治八年，康熙时入朝供奉内庭者十七年，雍正十三年，其84岁高龄做《群仙图》巨制，而后不知所踪。今人不知道王云何时仙逝，只是不见其更晚时的作品，想必仙游于乾隆盛世。尽管我们对于清人的寿命不敢妄加揣测，但推测其84岁还身体硬朗，加之竹里养生，更近耄耋。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王云作品如下：53岁（1704年）雪山行旅图轴，57岁（1708年）寒林鸦阵图轴，72岁（1723年）山水楼阁图轴，76岁（1727年）夜宴桃李园图轴，77岁（1728年）花果图卷，81岁（1732年）访贤图轴，83岁（1734年）群羊出谷图。多为高龄大作，足见王云艺术生涯与清廷之间的亲密联系。 《扬州画舫录》记载王云，“工笔楼阁学小李将军，以宋冢宰荦荐，待诏画苑，比之阎立本丹青云”。王云的“绘画以严整、精谨见长，总的格局是利用大幅屏嶂表现山川楼宇的恢宏气势。整体章法和布局结构复杂而精密。”此种画风，颇合宫廷绘画的体例。此时正值雍正珐琅彩瓷的大发展时期，珐琅彩绘画出自内廷，举全国之力集善画者倾力打造。 四珐琅青山水 “雍正十年十月二十八日……珐琅青山水甚好……邹文玉所画珐琅……赏给十两”这是雍正一朝对于珐琅彩瓷画师可考的明确记载，其中直指珐琅青山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清雍正蓝料山水图盘（磁胎画珐琅青山水白地六寸盘）列三六〇25之2，绘画山水景色，写有诗文，“树接南山近，烟含北渚遥。”“寿如”、“山高”、“水长”，红料印。此类青山水器，被誉为是雍正皇帝最为心仪的一类珐琅彩器，更有增添百花者，令人叹为观止。 图8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清雍正珐琅彩青山水白地茶壶（列四三三/17753/院24箱）。壶腹部两面开关，各画不同的蓝料山水图画。一面有墨书题“树接南山近”，下描红“山高”一印。另一面题“烟含北渚遥”，下亦有红料描绘“水长”一印。隙地及盖面彩绘四季花卉纹的锦地花纹饰。胎薄透光，质地细腻，山水画工精美，釉彩富丽脱俗。壶底蓝料书“雍正年制”二行四字仿宋体款字，外加双方框。为雍正帝御用茶壶。 图9 两件珐琅彩器，不约而同的书写“树接南山近”唐人诗句，为帝王倾心秘玩，宫外无从得见。大将军年羹尧曾乞求雍正皇帝赏赐，最终落个不得善终。但所处同一时期的画家王云，竟然为自己的"竹里馆"私人订制了写有“树接南山近”的珐琅彩风格器，可谓匪夷所思。 此杯，绘画通景山水，纹饰恭谨，设色柔美，所绘山水正是王云所擅长之风格，以大幅屏嶂表现山水恢宏气势。尽管杯壁窄小，整体构图还是得心应手，匠心独具。一面山水扑面而来令人目不暇接，另一面溪水相连，大幅留白，空灵处落“树接南山近”，下描红阳文“王云”一印，为点睛之笔。底部落有青花“竹里馆”楷书一行款，形制与这一时期其它青花款识风格迥异，显示私人定制之器的强大气场。 传《全唐诗》四万八千九百首，“树接南山近”并非妇孺皆知之作，又由于其仅仅用于溢美皇家别业，其适用范围可以说是相当狭窄。加之“树接南山近”几字墨书笔法，与台北故宫藏壶上的诗句十分神似。与其说，王云用此诗句是千挑万选，不如说，其直接参与或借鉴了珐琅瓷的画稿。 图10图11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清乾隆珐琅彩仙山楼阁图碗，亦在器壁墨书："树接南山近，烟含北渚遥。”“寿如”、“山高”、“水长”红彩印。碗底蓝料书“乾隆年制”二行四字仿宋体款字，外加双方框。就形制而言与王云订制器有异曲同工之妙。雍乾之际仅珐琅彩瓷可见“树接南山近”的意境，而王云制器或为特例。 王云，号竹里。源于康亲王所赐“竹里馆”书画印。此杯落青花“竹里馆”款识。无独有偶，法国巴黎吉美博物馆藏，清十八世纪珐琅彩西湖图摇铃尊，题诗后面落“竹里”矾红印章。2016年12月北京拍卖会亦出现一件清雍正乾隆时期珐琅彩宋人诗意图摇铃尊，在其诗文后也落有“竹里”矾红印章款识。结合本器，王云的确与两件珐琅彩摇铃尊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画稿出自王云之手，亦或是此类器物的订烧与王云有关。从王云本身作为宫廷画师的身份上来看，以及王云横跨康雍乾盛世三朝的经历，都为我们进一步研究王云与珐琅彩画稿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 图12图13 五唐英 说起两件珐琅彩摇铃尊，就不得不再说一下唐英。作为雍乾之际最为重要的督陶官，唐英和这一时期的伟大瓷器作品都脱不了关系。而唐英自用的一些文人瓷画，更是将自身的修养融入陶瓷之中，其别具一格的唐英式的粉彩山水诗文瓷，将诗、书、画、印皆用瓷表达，开创出盛世一代新风，也影响了当时其它文人对于瓷器的创作冲动。 香港苏富比，2003年4月27日，编号177，为清乾隆唐英制粉彩山水图题诗双耳方杯，因其上有唐英书法，及唐英特有的“陶”、“铸”矾红印章款识，为藏界公认之唐英私物。该件器物于2011年6月5日在北京保利上拍，编号为7180，成交价：195.5万元。经详细比对，此件唐英私物之画稿于本品几乎完全相同。无论是小桥流水，还是树木皴法，亦或是屋舍俨然，再到山石远近，完全出自同一画样，即使是山石之上的短披麻皴，似乎都步调一致。唯独本品在河西小桥之上，多点缀了蝇头人影，更有生气。唐英私物方杯上写有，“水心云影闲相照”的诗句，本意描写秋水如鉴，笔者大胆揣测，好像唐英自知，“照着为王云订制器闲来自己也做了一个”。已知唐英私物墨书，皆为唐英手书墨宝。故所选画样，自然为唐英亲自甄选定夺。所以，唐英私物画样必然与王云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或言本品极有可能为唐英为王云所制。 图14 雍正十三年，王云84岁高龄。唐英54岁。相差三十载，但同为当时之文人。唐英康熙时任内务府员外郎，或与供职于内廷画院的王云早就相识。以王云当时在画坛之威望，并得亲王赐号“竹里”，理应成为唐英所极愿结交的对象。因此，也不难想象两器共享同一画稿的深层原因。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王云72岁作，山水楼阁图轴（图15）。北京文物商店亦藏有王云81岁作深堂琴趣图（图16）。另有著录王云所作山水楼阁图及山水人物图。皆为小桥、流水、人家，近山远山的组合，其画风与瓷器上之画片风格元素十分相近。亦可以佐证唐英私物与王云制器都源于王云画意。 图15图16 初见此杯，笔者首先联想到的是曾过手之清乾隆乙亥年（1755年）唐英制粉彩烟峡楼台图瓷板。因其上写有“接天烟浪来三峡”的诗句，与本品“树接南山近”均有一个“接”字。两者笔意气息相连，而前者更为老辣。此时的唐英已74岁高龄，是其逝世的前一年。而王云制杯推测其烧制年代应要早一些，其笔风更为清新、纤细。 图17 六待考 “竹里馆”、“王云”、“树接南山近”，十个字。贯穿了，李峤、王维、康亲王、王云、唐英、珐琅彩，等多个重要而敏感的人文与历史概念，作为关注中国陶瓷之人，已经不能忽视此件器物承载的文物价值与艺术价值。 这些内容涉及对王云生卒年的重新推测，已知王云在雍正13年，时84岁高龄还有巨幅画作，那么结合王云订烧此件之年代，王云应进入乾隆时期，并卒于乾隆时期。 由于，“树接南山近”为雍乾两代帝王深宫秘玩，且只在珐琅彩器上出现的元素，可以推测，王云见过，甚是参与过珐琅彩瓷的设计。王云本身擅画山水楼阁，而“树接南山近”的珐琅彩器，多配以青山水图，或珐琅山水楼阁纹饰，因此，清宫山水珐琅瓷画稿很可能出自王云之手。 从王云制器与唐英方杯画稿相同可知，王云与唐英之间在时间与空间上都存在联系，至于是王云向唐英订烧了此杯，以示文人笔会，亦或是出于对画家的敬仰，唐英为竹里馆敬献了此器，则皆有可能。谨留给学者做进一步的探索。 图18 参阅： 江都縣(江蘇)續志，12卷，李保泰 《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扬州绘画》，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商务印书馆（香港），1999年 《LACERAMIQUECHINOISEANCIENNE》，AlexandreHougron,Paris:LesEditionsdeI'Amateur,2015,p.239 香港苏富比,2003年4月27日,拍品编号177清乾隆唐英制粉彩山水图题诗双耳方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