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拙自然 大巧至美|——一尊早期克什米尔铜如意轮观音像赏析|近年来，藏传佛像艺术体系中的早期造像在国内外艺术品市场上表现异常活跃，受到越来越多佛像收藏及爱好者的热烈追捧。这是一个十分可喜的现象。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对于藏传早期造像的认识，国人一直非常模糊，研究也比较滞后，现有的认识水平很难为市场提供有力的支持和指导。虽然西方学者已在早期造像研究上投入心力甚多，成果显著，但由于文化背景的差异，一些观点并不让人十分满意，许多问题仍然亟待我们去重新思考和定位。众所周知，在藏传早期佛像艺术发展中，外来艺术的影响十分突出，占有绝对的优势地位，因此厘清哪些是外来造像，哪些是西藏本土造像，无疑是研究藏传早期佛像艺术的关键问题，对于全面客观地了解藏传早期佛像艺术的发展水平和艺术风貌，准确把握藏传佛像艺术的整体发展方向和历史脉络，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此次香港保利拍卖公司推出的合金铜如意轮观音像就是一尊藏传早期造像的典型代表，它在题材、造型样式、表现手法、装饰风范、铸造工艺等诸多方面，充分展现了克什米尔早期造像的风格特点，对于研究藏传早期佛像艺术中来自印度西北地区佛像的影响与艺术元素具有重要学术价值。|此像头戴三花冠，花瓣呈三角形，高高竖立，正面花瓣上安有化佛；头顶束高发髻，额前露出一排整齐的编发，余发编成发辫披于双肩；大耳垂肩，戴花形耳珰。面形长圆，双颊圆鼓，双目似鱼肚，扁鼻厚嘴，下颌短小后缩，一副典型的克什米尔造像面相。身躯壮硕，四肢短粗，全身充满肌肉感。上身袒露，一串粗硕的珠链垂挂于胸前；下身着长裙，腰间束宝带；僧裙紧贴身体，衣纹呈水波状分布，若隐若现，尽显大腿肌肉的起伏与变化；手臂和手腕佩有钏镯。半跏坐于莲花宝座上，右腿横盘，左腿下垂，两只肥厚的大脚裸露于外，格外引人注目。四臂左右各二，分持法器或结印，右上手置右脸旁，作思惟状，右下手结与愿印；左上手置于左肩，左下手执莲茎，莲花盛开于肩头。莲座造型别致，整体为圆形束腰式，上方为素朴的圆台，中央束腰处做成花瓣相连的镂空状，下部满布莲瓣一周。其中，下部莲花瓣最值得注意，莲瓣宽大肥厚，头部呈尖状，形制古朴，造型美观，带有早期犍陀罗造像莲瓣的明显遗风。此像整体做工粗犷简率，风格古朴拙重，气韵生动自然，品质高雅上乘，堪称藏传佛像艺术体系中难得一见的高古造像。|看到这尊造像，我们第一感觉就会判定它是一尊克什米尔风格造像。它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白大面积嵌银，更加突出大眼的特点；它的面部呈长圆形，脸颊既圆且鼓，下颌内缩，看似没有下巴；它的躯体显得十分肥胖，四肢亦显短粗壮硕；而尤其突出的是，一些细节的处理粗犷简率，尽显朴拙自然之美感。这些艺术特征都是克什米尔造像的鲜明特点。但仔细观察分析，此像又与纯正的克什米尔造像略有不同。如它的整体造型比较端庄，身躯结构基本匀称，姿态也比较舒展轻盈，与克什米尔造像肥胖笨拙的造型完全不同；它的造型样式比较特别，尤其是下部的莲台形式，与克什米尔造像流行的方座形式迥然有别；造像下部的莲台造型优美，莲瓣舒展自如，明显为早期斯瓦特造像上常见的样式。显而易见，这些特征都不是克什米尔造像本有的艺术表现，而是斯瓦特别造像上传统的艺术特点。因此，我们认为此像的风格与产地可以定为克什米尔，但它同时吸收了较多斯瓦特造像艺术元素。就此特点而言，此像堪称克什米尔佛像受斯瓦特造像影响的一个重要实例。|同时，此像所带之斯瓦特造像特征也透漏了重要的时代信息，为我们判断造像时代与产地提供了重要依据。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它的莲花座和莲瓣形式。在早期斯瓦特造像上，这样的莲座十分流行，而配有如此莲座的造像遗存亦甚多，西藏布达拉宫、北京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首都博物馆，以及国外一些公私博物馆均有数量不等的收藏。对于这类风格造像的年代，国内外学术界的观点基本一致，一般定于公元7-8世纪或更早。它们属于斯瓦特造像中的早期风格，与8世纪后基本定型的斯瓦特造像风格明显不同。此像莲座和莲瓣形式与斯瓦特早期风格造像完全一致，因此它的时代定为7-8世纪当无疑问。当然，我们作出这样的断代还有其他重要依据。一是它的装饰风范。如粗大的发辫、深凹的颈纹、粗硕的连珠项圈、弯枝状的莲茎、圆环状的手镯等，都带有犍陀罗造像古老的写实遗风，充分展现了此像与犍陀罗造像紧密的艺术传承关系。二是它的衣纹表现手法，主要体现在下身的僧裙上。僧裙紧贴身体，衣纹呈水波状分布，线条若隐若现，此为早期斯瓦特和克什米尔造像上常见的表现形式。三是此像整体风格及表现手法与克什米尔早期造像的艺术表现非常一致，也有许多造像实物可以参照比较，其中台湾新田氏旧藏的一尊铜莲花手菩萨像最具代表性。通过与之比较，我们不难对此像时代作出明确判断。|明确了此像的风格和时代，我们再来看它的题材。此像造型十分独特，明显不是克什米尔造像常见的表现题材。从其装饰特征来看，可以判断它表现的是一尊菩萨像无疑，而从其花冠上的化佛来看，此像题材无疑又与观音菩萨有关，但要进一步作出具体判断就无法进行了，因为此像手中的持物皆已丢失。幸而，克什米尔风格造像已有大量的图像资料公布出来，在国内外出版的与喜马拉雅艺术相关的图录上，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图像资料。从这些图像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些不同手臂的菩萨像，有二臂、四臂、六臂、八臂等不等，其中四臂菩萨像与本文讨论的造像十分相似。四臂像的右上手皆置于右脸旁，作思惟状，与此像完全一致。大多数图录将四臂像定名为观音菩萨，笔者以为完全可以成立，因为花冠上化佛恰好可与观音尊格吻合。而联系到同时出现更多的造型相似的六臂像分析，此像与六臂形象应属同一神格，是六臂的简化形式。六臂形象历史上造型非常稳定，特征亦十分鲜明，而且有着清晰的经典和图像依据。六臂形象古今统一定名为如意轮观音，可见此像也可定名为如意轮观音，为四臂如意轮观音。|如意轮观音，为密宗所奉六观音之一，以其手持如意宝珠和宝轮而得名；又称大梵深远观音，密号「持宝金刚」、「与愿金刚」。根据《如意轮陀罗尼经》记载，如意轮观音兼具今世与来世两方面功德，既能帮助众生于今世成就富贵、资财、权势与威德，又能使众生于来世获得福德与智慧，功德不可思议。值得注意的是，如意轮观音是印度密宗形成时产生的佛教神祗，为当时密宗所奉「六观音」（千手观音、圣观音、马头观音、十一面观音、准提观音、如意轮观音）之一，主要流行于公元7-8世纪。其流传地域不仅有印度各地，而且随着密宗的广泛流传远播于我国中原与西藏、日本及东南亚广大地区。从如意轮观音产生和流行的历史背景可见，这尊四臂如意轮观音像是一尊题材特殊的造像，它反映了如意轮观音早期特殊的图像模式，反映了印度密教早期的崇拜情况，同时其表现题材在流行时代上的鲜明印记又为此像时代提供了一定的依据。|综上分析可见，此像特点与价值可以归纳为如下三点：其一，此像是一尊早期克什米尔风格造像，它在整体造型、表现手法、装饰风范、铸造工艺和表现题材等诸多方面，充分展现了7-8世纪克什米尔造像鲜明的风格特点。其二，此像风格明显受到了同一时期斯瓦特造像的影响，堪为克什米尔佛像受斯瓦特造像影响的一个典型实例，真实地反映了克什米尔和斯瓦特历史上密切的佛教艺术渊源。其三，此像表现的是一尊四臂如意轮观音造像，题材特殊而稀有，具有重要的宗教和图像学价值。以此三点来看，此像值得大家特别关注和期待！|首都博物馆研究员 黄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