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1. 伦敦佳士得，1990 年 6 月 11 日，编号 1092. 北美十面灵璧山居旧藏，编号 FR89此件辽代白石罗汉首像面部原应绘重彩，现已剥落，仍可见彩绘痕迹。白石质地优良，细密油润如同玉质。面部线条清晰准确，可见雕刻手法纯熟，其额头、眼窝，法令线及唇线等处皆有明显的高低变化，此种手法使得罗汉的面部特征极其生动，犹如真人一般。其紧缩的眉头更突显出罗汉气质中的内敛与凝重，表现得应是罗汉沈思时的状态，带有极强的宗教氛围感。其突出的颧骨与凹陷的双腮给予罗汉一种坚忍刚毅的感觉，亦透露出罗汉近乎于苦修的生活方式，与易县八佛洼辽代三彩罗汉像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在面部塑造上有极其相似的美学语言，如果仔细对比面部结构的细节表达，此尊白石罗汉首要更胜一筹。辽代造像的材质中已知大部分为木雕、泥塑与铜鎏金，白石造像非常少见，且雕刻工艺达到此种程度者更为罕有。流失海外的易县八佛洼的辽代三彩罗汉像，与现存于华严寺的彩绘泥塑菩萨像几乎平分了当下对于辽代雕塑艺术的认知，或许是因为这两种不同材质的大型雕塑时代特征过于强烈，大部分关于辽代雕塑材质上的认知几乎被全部忽略。而实际上，雕与塑其实是两种不同的塑像手法，首先，无论何种材质、何种工作方法，鲜明的时代特征是一件雕塑作品是否具有普世认知的美的核心缘由所在，而在这个大的前提之下，不同的塑像手法也就在不同的材质之间发展出了各种细分的类别，而「雕」之所以能够区别于各种「塑」本质上还是因为其工艺的难度，如此件石雕罗汉首，其材质应为白石，是成本最高、雕刻难度最高且保存起来最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一种材料，毕竟「塑」可以在改进中摸索，而雕则只能在刀削下一次成型，这对工匠有着更加严格的要求。佛教美术中的人物图像，通常依据佛教经典对人物尊格的描述或相应的造像仪轨创作而成，先有具体身份的人物，然后出现相应题材的图像，有迹可循，有轨可依——这正是严谨森严的宗教仪轨所要求的。罗汉这一形象兴起于唐末五代，是因循玄奘翻译《法住记》中提到「十六应真」而产生的十六罗汉形象，宋代以后开始十分盛行，成为佛教美术中一个全新的主题，且由于其与「十八学士」之间的对仗关系，罗汉，或「应真」这一梵像主题或许是佛教题材中呈现了最丰富的本土化特征的群像题材。已知最早的罗汉形象应出自五代贯休绘《十六罗汉像》，真本早已失传，但从文献记载与传世摹品来看，贯休在绘画罗汉时，在人物的表情、姿态上大胆创新，画面几乎没有多余的图像符号，绘画的重点在于表现罗汉的精神气质，这或许是因为贯休本人就是蜀地高僧，其对于罗汉这种主题有更深刻的修行领悟，后世的罗汉样式也深受其影响，此尊白石罗汉首像既属于此一流派，罗汉凝神静气，恰恰体现出了证悟本性的高僧「内在」那种坚定不移、秉承佛法的精神状态，是罗汉形象在其不断世俗化流变的过程中极为早期的样式。如若与同时期不同地域风格之罗汉像相比，辽代罗汉造像中展现了更多直接源自大唐的美学语言，无论青铜亦或石雕、泥塑，辽代的造像整体呈现直立挺拔的姿态，既威严又雄健，内在彷佛蕴含着一种草原民族所特有的征服感，这一点与同时期北宋的罗汉像截然不同。同时期的宋地，罗汉像亦蓬勃发展，但其面貌更柔和，文人性更强，彷佛北宋人物画中所建构的姿态优雅、表情生动、富有禅意的人物形象，可参考北宋李公麟（传）绘《十二罗汉图》，以及山西省长治市长子县崇庆寺北宋彩塑罗汉像，在北宋的书画与彩绘之间可以看到明显的影响与借鉴关系。唐宋之间的造型艺术的传承上不如唐辽之间来的直接。而在唐与辽之间，唐代的雕塑中蕴含着丰富的韵律与奔放的线条，相较之下，辽地的雕塑则更为雄强，其结构较唐代而言装饰性更强，也更加程序化，比如华严寺菩萨的体态虽然同样呈三弯，但却是一种相对规范的处理方法，辽代的造像已经选择了当时认为的最优美亦最持重的样式，唐代所偏爱的丰腴感被颀长的体态所取代，一种凝重威严的氛围感才是辽代雕塑真正区别于唐代雕塑而独立于其时代的核心特质。正如此尊罗汉首，其大的结构在与唐代的罗汉面部雕塑中就已经基本形成，但其在额头、眉心、法令纹等处的处理装饰性更强，给观者以栩栩如生的感觉，他可能是以某个人的面部特征为参照，但更可能的是，他以五代北方地区的绘画传统为依托，在唐代的结构之上形成了自身审美所需的程序化的表达方法，而这一点正是中国雕塑一以贯之的创作语言──一种经过提炼的、程序化的写实感。而正是因为这种高度提炼过的写实语言才能使得此尊石雕首像与三彩陶塑罗汉像，两种完全不同的材质之间能够有着如此相似的视觉呈现。1004年至1005年之间，宋辽经过了二十五年的相互征伐，最终签订了《澶渊之盟》，至此，燕云十六州正式划入辽国版图，八佛洼所处的易县也就进入了辽国的统治范围。易县，也就是北京门头沟地区，属于燕云十六州的东北角，临近曲阳，自古以来就有着悠久的雕塑工艺传统，而现在散落在世界各处的八件罗汉雕塑或许并非如各位学者所猜测的那样是为了躲避战火被千里迢迢的搬运并秘藏于山洞之中，即使却曾搬运过，那也不会是远道而来，至多是周边寺庙秘藏于此处。如将易县三彩罗汉像之面部与此尊白石罗汉首面部风格相对比，就可看出极其鲜明的相似性，那是一种属于辽代罗汉像所特有的坚毅苍茫之感，他们与宋代罗汉的优雅禅意截然不同。古幽州地区，从唐玄宗末年开始，受「安史之乱」影响，至辽代初期，一直战事频仍，社会处于长期的动荡之中，佛教是这一地区数年来唯一自上而下一以贯之的宗教力量，也是民众心中唯一能够贯彻始终的精神寄托，所以他的面部才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写」社会之「实」——褶皱的额头、紧锁的眉心、凝重的神态、锐利的鼻骨、凹陷的面颊、饱满持重的下颌骨，这是典型辽代早期的面貌，上承大唐，下启金元，有着北方草原文明所特有的气势撼人，万幸以白石为材，才能够以如此完好之品相保存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