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识】树凉山意秋，云淡川光夕。林下不逢人，山芳共谁摘。黄鹤山樵之苍，古得之董巨，墨井道人历。 【钤印】吴历私印（白文）、墨井道人（白文） 【鉴藏印】安吴朱氏家藏（朱文）、穉臣收藏金石书画记（朱文） 【边跋】刘海粟：墨井吴渔山乃吾同乡，前辈宗法元人，尤长大痴法叠嶂层峦而气韵厚重沉鬱，深得王奉常之门。此图仿黄鹤山樵得天地氤氲秀洁，四时朝暮垂垂，透过鸿蒙之理堪留万代之奇。一九八二年夏月新加坡陈之初先生出示珍藏。刘海粟观题年方八十七。钤印：刘海粟（白文）、海粟鉴赏（朱文） 【出版】《千年珍藏·中国历代书画名作珍藏集》第178页，西泠印社出版社，2011年。 【说明】1.清·朱潜、民国·陈之初递藏； 2.刘海粟题边跋。 【作者简介】吴历，清代著名画家。本名启历，号渔山，桃溪居士。因所居有言子墨井，又号墨井道人。江苏常熟人。为“清初六家”之一。 【藏家简介】1.朱潜［晚清民国］，字稚臣，安吴（泾县）人。精鉴赏，富收藏。 2.陈之初（1911-1983），原名兆藩，号香雪斋主，潮安人。出身于新加坡，经营土产、树胶，以胡椒最为大宗，有“胡椒大王”之美誉。嗜好文物，收藏甚丰，有“东南亚最大收藏家”之誉。 观之亦可消长夏 ——吴历 《飞瀑山居图》赏析 此幅吴历 《飞瀑山居图》在晚清时期由收藏大家朱潜收藏。朱潜［晚清民国］，字稚臣，安吴（泾县）人。清藏书家朱学勤之子，朱氏鉴藏既精且富，在清末民国时期颇具名望。民国时期此作转由“东南亚最大收藏家”陈之初先生收藏。 明清的改朝换代并没有造成艺术传统的中断，而是在崇尚师古摹古与追求独抒性灵的对立与交融之中，形成了八大山人的孤傲，渐江的孤寒以及徐渭的狂傲，同时，也出现了与“四王”齐名的吴历、恽寿平。特别是其中的吴历，以苍浑的笔墨，融诸家之长，在时代的激流中自创新意，形成了敦厚深秀的风格，并在当时临摹成风的画坛中独树一帜。 此幅画作纵130厘米，横48厘米，纸本水墨，画面左上方款识， “树凉山意秋，云淡川光夕。林下不逢人，山芳共谁摘。”是元末明初著名诗人高启《林下》全诗，高启，与杨基、张羽、徐贲被誉为“吴中四杰”，当时论者把他们比作“明初四杰”，又与王行等号“北郭十友”。诗后有吴历自提“黄鹤山樵之苍，古得之董巨，墨井道人历。”下钤“吴历私印（白文）、墨井道人（白文）”。 细观画面，山脚下苍松耸立，屋舍掩映于山林之间，寂静无人。远处危峰挺立，薄暮时分，轻云薄雾环绕，山间飞瀑高悬，沿山脉形成水流蜿蜒而下，汇集于山脚，幽芳自开自落，山林间静谧无声，一派浑重拙朴却又不失自在之气。虽然“树木”、“山色”、“白云”、“日光”、“水波”，五种事物皆是平常之景，但是吴历将其组合在同一画面里，以苍润浑厚的笔墨，营造出了清幽闲远的意境，借诗意画意传达出了其对恬淡闲适的无限向往，这与吴历身上的诗人气质不可分割。 绘画风格的形成与绘画经历密不可分。纵观吴历的学画经历，根据陈垣《吴渔山年谱》，吴历20岁左右学儒于陈瑚，学琴于陈岷，学诗于钱谦益，学画于王时敏，皆得心传。可见，吴历学画，是在经学、诗、书、琴艺之外的另一种修养。 40岁前，吴历曾至太仓王时敏的拙修堂摹古学习，便览名作，看到“半幅董元”，即董源《溪山行旅图》，在广陵临摹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烬余本等等。在忘年交许之渐的“补处堂”，与之一舍之隔的唐宇昭的静香堂中见到了王蒙的《夏日山居图》，据《墨井画跋》载：“其画不肯借过，予就而观之，笔墨景界，逼肖巨然，非山樵本色也。予得饱观又得手临。”这一时期，临摹成为吴历最重要的学习方式，这些行迹印证了吴历摹古学习的勤奋，目力所及对此际的创作奠定了条件。1670年，他随许之渐赴京，认识了许多名流公卿，亦在京城欣赏王蒙的《静深秋晓图》。到京城后投赠书画范围扩大，如为程可则画《营丘早雪图》等。 40岁至50岁为吴历绘画生涯的黄金时期，虽仍以摹古为主，但已逐渐形成自己的风貌。如吴湖帆在《为湘碧作山水》轴后页题跋：“此册为道人四十三岁作，正从湘碧钜镬中跳出自具境界，故如怒目金刚插花美女变幻莫测令人叫绝也。化百炼钢为绕指柔者其是谓欤？”对他的创新性给予肯定。而后与天主教士往还，出现寄赠教徒的画作，如赠予比利时传教士鲁士满的《湖天春色图》。这一时期的经历，无论在思想上还是绘画上，都是吴历的一个转折点。 50岁时，吴历期待有罗马之行，却止步于澳门，后于嘉定、上海传教，成为天主教司铎。先后著有《墨井画跋》、《墨井诗钞》、《三巴集》、《桃溪集》。纵观吴历一生，一生访名画必临之而后快，与许之渐成为往年之交，交默容和尚以性命相托，思想上经历了从儒到佛到天主教的变化，生活的经历与思想的变化对他绘画变迁的影响，从画作中仍可见一斑。 观刘海粟所题边拔，与张庚在《国朝画征录》中对于吴历的品评相近，总结了吴历的主要绘画风格：“宗法元人，尤长大痴法叠嶂层峦而气韵厚重沉鬱，深得王奉常之门。此图仿黄鹤山樵得天地氤氲秀洁，四时朝暮垂垂，透过鸿蒙之理堪留万代之奇。” 细观整幅画作，构图饱满而繁复，长松大岭，山体蜿蜒。对山体结构观察细腻，虽以粗笔皴擦，但皴法细密，融王蒙牛毛皴、范宽雨点皴，以及吴镇、沈周沉稳粗重的笔墨而成。以枯笔焦墨为多，兼以墨色烘染，层面分明。墨色的浓淡干湿、用笔的轻重疾徐在一幅画上不断变化，将山石的苍劲雄浑表现的淋漓尽致，气韵苍润浑厚。山前松树高大茂盛，俨然有着王蒙的韵味，后景矾头式的主峰则可见董源、巨然的影子。由于吴历曾寓居澳门，受到西洋绘画技法的影响，画中高耸的山峰呈现出阴阳向背，群峰层层推向远方，颇有些空间意识，并将山云薄暮时，秋林之间的莹润之气描绘了出来，画面笔力雄浑，墨色酣畅，从中亦可见吴历对于王蒙笔墨的继承与变革。此外，1695年的《静深秋晓图》轴与1704年的《陶圃松菊图》皆是吴历对于山樵手摹心追的成果。 此外，观渔山绘事，其绘画风格的形成，亦得益于王奉常良多。王时敏，字逊之，号烟客，晚号西庐老人，江苏太仓人。自幼在董其昌指导下临摹古画，成为董其昌的入室弟子，作画唯以摹仿为最高准则，强调“一树一木，皆有原本”，提出“董巨逸轨”，力追古法。同时，还以黄公望为宗，创“娄东派”。受到王时敏的影响，除刻苦临习王蒙之外，吴历亦宗元人并上追北宋，兼法黄公望，对其山石布局、皴擦渲染都有简括的总结，并在《墨井画跋》中记录了他的心得。吴历在缅怀老师王时敏写下的《挽王烟客夫子》诗中云：“忆初共拟痴黄笔，川色峦容细较量。”也可证明吴历曾与老师研习元人黄公望的笔法。此外，他还着重吸取吴镇、倪瓒之长，融会贯通，自创新意，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绘画风格。此幅《飞瀑山居图》中，在仿王蒙笔意在外，峰峦雄厚的山峦形态中亦可见黄公望的影子，体现了吴历融汇诸家、博取众长的特点。 恰如同为 “清初六大家”之一的王翚在一则题吴历的画跋中所写道的一般，吴历之画“能脱去平时蹊径，如对高人逸士，冲和幽淡，骨貌皆清，当与元镇之狮林，石田之奚川并垂天壤矣。余欲继作，恐难步尘，奈何奈何”。 吴历同乡的晚清重臣翁同龢在《临吴渔山诗》中称赞：“渔山三绝诗书画”。关于吴历书法的品评与研究，历来不多。但观其画作，仍难不被其清劲古雅、深含韵致的书法所吸引。李平书《墨井书画集》序言曰：“渔山书法虽为画所掩，然其用笔结构，骎骎乎大苏之室，亦岂时史所能望其肩背耶！” 关于吴历书法的研究，多围绕其题画书法展开。郑威在《吴历画集》中将吴历题画书法按年代分为三个阶段：“廿八岁开始，已能写一手仿苏轼的字体，笔致清秀，笔力劲健，而稍乏意韵。三十八岁到四十岁，为第二阶段，开始出现了一种介乎倪瓒与柯九思之间的书体，下笔细劲，转折处寓有隶书的波磔。字与字的间架，大小错落。四十一岁后，为书体的稳定期，此前出现的书体已悄然消失了，又回复到原来所写的苏体，以偃笔欹侧取势，结体稍呈扁形，又参入黄庭坚的书意，点画肥纤互生，深含韵致。” 据此，此幅《飞瀑山居图》中，吴历书法工整，结体略左低右高，注重字与字之间大小扁长的变化与搭配，转折多方折，字字独立，大小错落，一般字间紧凑而行间相对疏朗。用墨浓重，略干。撇捺长横舒张，一般长撇纤细而捺较丰腴，如画中“秋”、“苍”。对于一些长的、横向的笔画，一般会加以适当的夸张，并较为纤细清劲，如“黄”、“雲”、“共”等字。而短的笔画，一般会写得粗厚饱满，如“山”、“川”等字，粗细对比鲜明。在短短竖行之间，兼有苏轼与黄庭坚书意。其肥纤互生、清妙遒劲的效果，与山石飞瀑相得益彰。 作为好友的许之渐非常赏识吴历，彼此引为知己，为忘年之交。他评价吴历云：“渔山以笔墨妙天下，直入古人堂奥，无多让也。每有所得，正如山中白云，自堪怡悦，间亦持赠二三知己。若侯门大家，膻芗所集，往往去之如遗，不复随群趋走。”正如许氏所说，吴历一生宁静淡泊，曾为养母而鬻画、为挚友而赠画，为传教而重拾绘画，与同门王翚的职业绘画、到京城受命作画相比，人生境遇的差别，思想文化的形成，造就了不同的绘画变迁轨迹。其超凡脱俗的画品气格，造就了其画中的苍秀洒脱。亦如吴历自己所言“怀抱清旷，情兴洒然，落笔自有山林之趣。” 观吴历之画，亦可消长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