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识】朝回中使传宣命，父子同班侍宴荣。酒捧倪觞祈景福，乐闻汉殿动锣声。宝殿梅芯千枝绽，正栅华灯万盏明。人道催诗须待雨，片云间雨果诗成。 【钤印】干朴（朱） 【鉴藏印】明昌御览（朱文）、内殿珍玩（朱文）、太原王逊之氏收藏图书（朱文）、世所希有（朱文）、余印模糊 【题签】1.宋高宗御制西宫赐宴图。纸本如新，世所稀有，千金值。潘氏海山仙馆宝藏。 2.宋无名御制赐宴图立轴，稀世神品，纸白如新最为难得，粤雅堂真秘鸿宝。 【题跋】图绘宝鉴载宋高宗书画皆妙，作人物山水竹石自有天成之趣。上用乾卦印此西宫赐宴图，殿屋五楹，东通廊廡，以梅林浚列，松竹遥枕烟峦，层阴漠之，气运极生动之致。殿内现宴者一人，侍宴者三人，前导进酒；宫女三人，殿东隅进膳；宫女二人殿西隅侍立；宫女二人，庭阶外排列。女乐十六人，殿楣可重幙内悬宫灯，无数门棂砖罅。界画精工，情景逼真，深得宫掖景象，自非山泽名流所能摹拟。上题七律笔法超逸，神采奂之。向购自京都厂肆，归粤后，与旧藏书赐杨姝子，图扇册子比勘笔意相类，图印亦同，思陵书画合璧，世不多观，此帧岿然如灵光，殿可不宝诸。同治甲子冬小雪后六月，潘仕成谨识，可藏之。海山仙馆。钤印：德畭（朱文）、藏之海山仙馆（朱文） 【诗堂】宋高宗御制西宫赐宴图 【著录】《念圣楼书画小记》第14页，台湾省立博物馆，民国五十年（1961年）出版。 【展览】1.“念圣楼藏历代书画特展”，1961年台湾省立博物馆。 2.“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先秦汉唐、宋、元画特展，2022年浙江美术馆。 【说明】潘仕成、丁念先旧藏。 【藏家简介】1.潘仕成（1804-1873），字德畲、德舆，祖籍漳州，世居广州，是晚清享誉朝野的官商巨富。潘仕成先祖以盐商起家，他继承家业后继续经营盐务，以至洋务，成为广州十三行的巨商。潘仕成一生主要在广州度过，他既经商又从政，既好古也学洋，既是慷慨的慈善家，又是博古通今的古玩、字画收藏家，他还出资自行研制水雷、从国外引进牛痘，获得官员和民众的普遍赞誉。他主持修建的私人别墅—海山仙馆，成为岭南文化史上璀璨的明珠。潘仕成一生业绩为普通商贾所难得、学者所不能、官员所莫及，是广州近代史上的重要人物。 2.念圣楼斋主为丁念先（1906-1969），其收藏量丰质精。此作品出版于《念圣楼读画小纪》，与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华灯待宴图同出一稿，宋高宗题句亦同，为当时画院临本无疑。经伍氏粤雅堂，潘氏海山仙馆递藏。题为宋高宗御制西宫赐宴图，潘仕成有长跋。今仍故宫本，正名为华灯待宴图。 3.《粤雅堂丛书》是由伍崇曜出资编辑，谭莹校勘编订，于1850年至1875年在广州刊刻的丛书，汇辑魏至清代著述，凡3编30集185种1347卷，为清末最有影响的综合性大型丛书。 以有限笔墨，绘无尽山川 ——佚名《华灯侍宴图》赏析 此幅佚名的《华灯侍宴图》，纵121厘米，横52厘米，为纸本水墨。右上方有潘仕成题诗堂：“宋高宗御制西宫赐宴图”，指出此画应是奉皇室之命所作，并作为赏赐物赐予臣子。画上有题拔：“朝回中使传宣命，父子同班侍宴荣。酒捧倪觞祈景福，乐闻汉殿动驩声。宝瓶梅蕊千枝绽，玉栅华灯万盏明。人道催诗须待雨，片云阁雨果诗成。”一场跨越千年的上元节宴会跃然纸上。 细观画作，如诗所言。烟雨朦胧，山峰耸立。夜色苍茫，树影婆娑。华灯初上，歌舞升平，一场晚宴正在进行中。正殿中灯火通明，向里望去，殿内官员躬身举杯，推杯换盏间祈福吟诗。殿前梅林环绕，姿态横生，枝桠间仍可见身姿摇曳，衣袂飘飘的宫女掩映其间。宫灯高悬，宴会上的热闹尽显。殿后松树茂盛，树干瘦硬如屈铁，但刚健中又见柔和。远处山峦连绵，云雾朦胧，层阴漠漠，气运生动，秀润空濛，传为马远真迹。 此幅《华灯侍宴图》，为潘仕成等旧藏。并著录于丁念先《念圣楼书画小记》第14页。此作在1961年台湾省立博物馆主办的“念圣楼藏历代书画特展”中展出。丁念先（1906-1969），上虞人，原名守棠，字念先，斋号念圣楼（取丁念先与夫人谢圣镛各一字而成），擅长书画，尤精于隶，其“念圣楼”之书画文物与古籍碑帖庋藏量丰质精，殊为可贵。潘仕成（1804-1873），字德畲、德舆，祖籍漳州，世居广州，是晚清享誉朝野的官商巨富。性好藏书，与岭南藏书家伍崇曜、康有为、孔广陶并成为“粤省四家”。藏书楼有“周敦商彝秦镜汉剑唐琴宋元明书画墨迹长物之楼”，“藏张长史郎官记之室”、“宝琴斋”、“荔香园”等，被誉为“南粤之冠”，藏书充栋，精善本颇多。他主持修建的私人别墅—— “海山仙馆”中所藏金石、古帖、古籍、古画号称“粤东第一”。馆中收藏金石、碑刻、古帖、古籍之多，潘仕成一生业绩为普通商贾所难得、学者所不能、官员所莫及，是广州近代史上的重要人物。 画面上有乾卦印，潘仕成将其视为高宗印鉴，另有元金章宗的“明昌御览”印。与台北故宫博物院中所藏的两幅（传）马远画作同名，无论是取材、构图、笔法还是题诗都极为相似，在画面内容上相似而略有差异。据考证，现存《华灯侍宴图》共三件，其中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两幅为绢本，一幅落有“臣马远”款识，一幅无款，其中无款绢本被学界认定为马远真迹。另一幅为纸本，上有题签：“宋高宗御制西宫赐宴图”，传为马远真迹，便是我们所见的此幅纸本。 “无款本”中有乾隆御题，他推测此两幅都是马远原作，“盖系当时敕作此图。以侈一时盛事。或一稿两幅。分赐侍宴者父子二人。“而《念圣楼书画小记》中则认为此幅纸本《华灯侍宴图》为无款本《华灯侍烟图》的临本， “纸本；纵一二二·五公分，横五二·二公分。诗堂描金龙宫笺，纵二九·三公分，横五二·三公分。此本与故宫博物院所藏《华灯侍宴图》，同出一稿。宋高宗题句亦同。为当时画院临本无疑。经伍氏粤雅堂，潘氏海山仙馆处藏。题为宋高宗御制《西宫赐宴图》，潘仕成有长跋。今仍故宫本，正名为《华灯侍宴图》。”本幅纸本《华灯侍宴图》究竟与上述两幅绢本画作有何关系，是否出自于马远的亲笔，需要下文进行考证。 南宋画家马远，字遥父，号钦山，祖籍河中（今山西永济），南宋光宗、宁宗时为画院侍诏。《图绘宝鉴》载，马家五代皆为宫廷画师服务于皇室。曾祖父马贲赏画花鸟，尤长于小景，为宣和侍诏。祖父马兴祖，叔父马公显与其父马世荣皆是山水、人物、花鸟兼长的画家，可谓“一门五代皆画手”。在此基础上，马远的绘画艺术上承家学而自有发展，特别是山水画，继承了李唐山水中的雄伟气象，多以雄健的大斧劈皴画奇峭坚实的山石峰峦。在章法上大胆取舍剪裁，画面上多留有大幅留白，以“边景之角” 突出景观，走出来北宋以来雄壮浑厚的“大山大水”画法，自成一派。形成了笔简意远，峻拔空濛的绘画风格，因其特别的造景意趣而有“马一角”之称。传世作品《踏歌图》为其大幅山水的代表作，此外还有上述《华灯侍宴图》以及《西园雅集图》、《山径春行图》、《梅石溪凫图》等皆是其重要传世作品。而《华灯侍宴图》不仅是马远重要的传世作品，更是我们探究南宋宫廷画院以及南宋文化的“密匙”。 如果将此幅纸本《华灯侍宴图》与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的的两幅绢本版本进行对比，在人物布局上，无款本在正殿内绘六人，两侧殿分别二人，共十人；有款本则在正殿内绘七人，两侧殿分别二人，共十一人；而纸本版则与有款本一致，较无款本多一人，人物安排与形态、服饰皆与有款本相似。纸本版中的庭阶外排列女乐共十六人，身姿绰约，掩映于梅枝间，与无款本相仿。在画面经营布置上，此幅纸本《华灯侍宴图》在山石造型上更接近于有款本，而山头的布置则与无款本相似，此外，近处的树、烟云、宫殿、平台、梅林，位置基本都与无款本一致。 在笔墨上，马远画树有着自己独特的习惯，常把树的枝条画得向下斜拖，以 “拖笔”作“拖枝”，所以有人将它归纳为四个字“拖枝马远”。马远画作中常出现松树，荆浩在《笔法记》中赞叹松树 “不凋不荣，惟彼贞松”，有“君子之风”。《南宋画院录》中归纳马远松树画法：“马远松多作瘦硬如屈铁状”。在《松荫观鹿图》中，可以看到马远的松树的特点，用笔刚劲，瘦硬如铁，松针以秃笔干擦。三幅《华灯侍宴图》中所作松树姿态一致，斜枝倒挂，姿态奇而不怪，松针画法不同于《松寿图》中的“车轮蝴蝶”，而与《松荫观鹿图》为同一法。仔细比对之下，无款本笔力更为深厚，纸本《华灯侍宴图》较之无款本，与有款本一样，空有树形而用笔平滑，不见笔墨，松法琐碎，无论在造型还是笔墨上都相对薄弱，不及无款本。 除了松树外，马远还善作梅花。随着梅花不畏严寒，高洁忠贞的品格的逐渐形成，在文人画与院体画中都深受时人青睐，并在两宋时形成了“墨梅”、“宫梅”等不同的画法。马远梅花画法在继承家学的基础上，增添了自己的笔墨意趣。观其所作之梅，画梅多画老干，笔力遒劲，或疏花或无花，墨色简淡。如《书画跋跋》载：“老挺疎枝，秀出物表”。这三件作品的梅树与《梅石溪凫图》中梅树枝条画法相近，枝干瘦硬，但是枝条细嫩。虽整体相近，但细究其中用笔，则笔墨功力高下立现。纸本《华灯侍宴图》与无款本相比，梅树姿态勾勒略逊，短梢因缺乏疏密之分而显得松散，笔力单薄。相较之下无款本中梅枝的短梢长梢疏密得当，浑然天成，梅枝转折有力，用笔劲健。为三幅画中最佳。有款本较之无款本也略显生硬。马远画山石的方法也极有特点。所画多以毛笔侧锋平扫，以表现陡峭的山势和坚硬石头的质感，山石犹如巨斧劈出一般，被人称之为“斧劈皴”。从《踏歌图》轴中亦可见一斑。三件作品中，山法各不相同各有特色。纸本《华灯侍宴图》的山形设置与无款本一致，但是轮廓勾勒虽却不似无款本硬朗，但较之有款本更加悠远。无款本的处理是马远的常用处理方式，也更加适合这件作品。稍近处的山峰施以苔点，疏密安排，近景处内容虽多，却没有拥堵稠密之感，营造出萧散清远之感。 三张《华灯侍宴图》上的题诗内容完全相同。潘仕成在纸本《华灯侍宴图》裱边上题“上题七律，笔法超迈，神柔奕奕，向购自京都厂肆归粤后，与旧藏书赐杨妹子，团扇册子此堪笔意相类，图印亦同，思陵书画合璧世不多，观此帧岿然如灵光殿可不宝诸”，认为题诗应为宋高宗所作。而也有学者研究认为题诗应为宁宗或杨皇后，与其 “用笔匀圆丰腴，捺笔迟重，转折偏圆，结体扁阔而舒朗”的特点更为接近。而总体来说，纸本《华灯侍宴图》在笔意上与无款本相近，字形上则兼具有款本的平实与无款本的秀丽。 至于画中题诗者以及诗中“父子”姓甚名谁，宴会背后的政治意涵究竟是什么，众说纷纭而亦尚无明确定论。但可以肯定的是，作为承载着文化与历史的宫廷绘画，在那笔简意远的笔墨语言之外，政治的纷争与历史人物的交叠，赋予了画作别样的温度与厚度。而回荡在那烟雨迷蒙之中的弦外之音，在千年之后，仍值得我们不断追寻与追问。